女人的人生咨询

• 发表日期：2013-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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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2年，中国北京诞生了一条“妇女热线”，当时，“热线”还是个比较新鲜的词，城市家庭中也刚刚开始拥有私人电话，并不十分普及。妇女热线通过电话为妇女提供心理咨询服务。开通它的是一群妇女。
      一群北京的妇女1988年聚在一起志愿为妇女工作，成立了一个组织，取名“妇女研究所”，研究妇女问题。她们当时特别有使命感，认为改革开放后妇女地位正在下降，妇女在职业和家庭中的地位都在下降，她们很着急，觉得自己有责任做些事情。四年后，妇女热线诞生于这个研究所，妇女研究所因此聚集了更多的妇女！
      我，1994年加入妇女热线，我是女的，那时我做社会科学研究工作，被妇女生活遇到的新情况困扰，愿意为妇女工作。那时我34岁，结了婚，做一个男人的妻子、一个女孩儿的母亲，还做着父母亲的女儿。一来到热线就有了一个新身份：妇女热线志愿者。我和所有志愿者一样，为这个新身份自豪，因为在当时的市场经济大潮中，能有一个地方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与一群优秀的妇女一起义务为社会大众服务，感到有价值，有意义。

 一、为了妇女
       我们这些志愿者愿意花时间到热线来，不仅在这里可以免费获取新知识，也能为他人提供咨询服务，倾听电话另一端妇女的心声，分担她们的困扰，我们虽与她们素不相识，但是有同样的困惑。电话线两端的妇女说呀说呀，说着肺腑之言。
       在这里，妇女与妇女做着关于妇女的人生咨询，题目大多是：恋爱、婚姻、婚外情、离婚、下岗、就业、家庭暴力、性关系、家庭教育。电话两端的妇女大多是在新中国成长的妇女，这些有工作有家庭的妇女在改革之初十分困顿，感觉自己作为妇女的人生正在经历失望——她们按照在新中国接受的教育去做了，可是社会正在以各种方式告诉她们：你们那样做太傻了，你们的付出都将付诸东流，看，你们希望的平等和幸福都是奢望。
      她们眼看着自己用生命托举的丈夫在有钱有地位后甩手离去，放下一句：你看看自己是不是一个黄脸婆？
      她们被迫离开工作岗位，理由是：国家需要你们做出牺牲。
      她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如何改变、如何在这个变化的时代好好地生活下去。
这许许多多妇女的人生故事虽刺痛着为了妇女工作的妇女，但也警醒了她们！她们发现，妇女的人生故事竟然惊人地相似：那里写着男权的统治和压迫，也写着妇女的反抗；写着人与人的不和谐，写着两性之间的战争；更写着人与人相互间的融合、支持和帮助。她们感叹，妇女为了理解男人，理解社会，也为了让男人理解，让社会接受，努力、失败；再努力、再失败，她们困顿异常啊！
现实残酷，但是不得不面对：
      职业妇女与职业男人一样，也不一样，妇女的家庭负担更重，而职业升迁更难，失去的人生机会更多。与男人相比，妇女被赋予更重的养育孩子的责任，养育孩子花费她们更多的生命时间。与男人相比，妇女承担更多家务劳动。妇女被要求做贤妻良母，她们也努力做了，可是有一天，周围的人、甚至整个社会异口同声地对她说：如果你留不住丈夫，你就是傻瓜！笨蛋！你的人生就此失败！
这是一个男权社会，虽然男人也在这个社会里受害，但是，男人难以体会作为妇女的另一性受到的伤害。因此，妇女难以依赖着男人站立起来。
      妇女们，起来，依赖的人生更容易受伤害！
      上世纪九十年代，改革开放大潮中泥沙俱下，妇女成了问题。在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的推动下，妇女研究风生水起，登上学术的殿堂。
      妇女啊妇女，谁是妇女？
      大众对“妇女”的解读是：已婚的、非理性的、母性的、弱势的。但中文中没有一个与之相对应的另一性概念。中文中有“夫妇”，但它与“夫妻”同义，指丈夫和妻子，当说一个“妇女”时，相对应的是一个“男人”，就是说，男人无论是否结婚都被称作“男人”，无论什么年龄都被称为“男人”。“妇女”强调着“女”，强化着人妻、人母、人女的社会角色，它是为“人”服务的社会角色。 “妇女”=贤妻良母孝女。
        为了妇女，为了妇女的醒觉，意识到“我是人”！这很难，很难很难！但是，这样的信念激励着妇女热线的志愿者年复一年，风雨无阻地坚持电话咨询，为了妇女成为女人而坚持工作下去！这些志愿者的核心代表是王行娟，她是妇女研究所的创办人之一，也是妇女热线的最初主持人，她志愿为妇女，为了妇女作为人的生命价值，她努力、努力、再努力，生命不息，为妇女工作不止！
      她带领团队研究妇女参政问题。
      她率领志愿者研究恋爱婚姻家庭同居。
      她深入社区研究建立社会支持系统干预家庭问题。
      她反思电话咨询的实践，研究妇女热线在心理服务中的作用。
      她研究、反思、创新。
      爱人、爱社会、爱生命，用生命影响生命。
      走过20年，通讯技术以惊人的速度飞跃着，热线开通时城市中还没有普及家庭座机电话，现在，城市农村几乎已经是人手一部或者两部手机；九十年代，电脑还是稀罕的高科技产品，几乎是专业人士才能使用，而它也不过用来处理文本文件，现在，无论什么职业什么年龄电脑已经成为生活中的平常物品，它也成为通讯和生活工具。就在这样的飞跃，这样的变化中，妇女热线依然屹立，真是个奇迹！
      我想，那是因为妇女还是人要面对的问题！因为性别歧视还存在，因为人们向往着人与人平等相处的社会。无论技术翻出怎样的花样，人还是要面对生命的基本问题：我是谁？如何成为人？什么障碍着我这个人成为我自己？
                    
二、成为女人
      助人自助，这是热线咨询的基本原则，我深感理解和实践这一原则有多重要，又是多么难！因为，助人者并不高于求助者，却有着不同的人生经验；助人者和求助者相遇时，常常正经历着人生的不同阶段某个阶段；相知很难；助人者与求助者可能抱着完全不同的人生观念，相互挑战。
我在热线做志愿咨询者十四年，在这段宝贵的人生时间里，助人自助的咨询原则滋养丰富了我的人生实践。
      最近几年，我专心自我咨询。与自己讨论如何做一个人？不是抽象的人，不是妇女，不是男人的反对者，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现实的女人？我想，这也是许多人的问题。重要的不是结论，而是提问，比提问还重要的是尝试，是体验，是改变！
      我尝试不加任何评论地分享他人的生活，体会其中的乐趣，我尝试放下所有概念，接受来到面前的一切。这几年，我体会到的乐趣之一是品味差异，因为人与人有差异，有不同个性，不同经验，不同角度，因此，汇集在一起，有差异美，每个人都闪着自己的光。过去，我很少经验到这样的光。乐趣之二是练习放下概念和定义，因为现实远比定义丰富真实，每个来到面前的事物都如同一个礼物，给身心带来新感觉，新经验。我们不仅需要新概念，我们更需要新经验；我们习惯于将生活装进概念，我们更需要放下概念，拥抱经验。
      人生全程处在咨询中，人生每刻都在经验。
      现存的概念和社会体系限制了妇女，但是，无论概念还是体系都通过人的心灵实现——或束缚得越来越紧，或透出光线，看见缝隙。现实的空间是被解放的心灵发现开拓的，如1992年开通妇女热线，那是一些心灵有空间的人做出来的，当时有概念束缚，也有体系桎梏。如果心灵没有空间，就只有束缚，没有解放。可是，心灵的解放不能一劳永逸，解放者可以变成束缚者，束缚者也可以成为解放者。关键是我们常常害怕、恐惧，害怕改变，恐惧失去。我们也骄傲自大，以为只能在一种概念中活着，对不一样的概念和生活本能常常地排斥。
      妇女习惯了做听话的女孩、贤惠的妻子、操劳的母亲、孝顺的女儿，妇女从中得到了社会的承认，因此她们害怕离开这些角色，害怕社会舆论的指责，因为妇女的人生依赖这样的概念、角色、体系。妇女这样的人生轨迹如上天的经文被写在历史山上，成为历史每块石头上刻着的律法和每一条道路上的路标。
      因为害怕，妇女一生都在寻找安全之地。

       男人也害怕，也希望安全，所以为婚姻家庭中的男女老少制定规则，维护父权夫权。世世代代以来，男性文化宣传定义着什么是男的行为，什么是女的行为。即使这样，人还是害怕，他们相互束缚，相互猜忌，相互抱怨，经常男的甚至用暴力伤害女的，而女的忍受暴力，因为害怕离开男的。
妇女热线继续存在的意义在于，呼唤妇女觉悟，与妇女在一起，相互鼓励说：可以也必须不害怕，要勇敢搬开那些刻字的石头，不让这些石头挡着我们前行的路；现在我们可以也必须，谦卑地低头看看脚下，小心翼翼地探路，借助各种桥梁过河，搭乘各种交通工具穿过沙漠，有时也不得不一个人徒步翻越高山。
      通过热线我知道，许多妇女独自徒步艰难地翻越高山，当她们遇到妇女热线时，她们欣喜自己在艰难的时刻获得热线的支持。电话两端的妇女相互鼓励：为了成为女人，做一次自己愿意的选择，过一次自己想要的而不是被规定的生活！
      个人只有一次人生，且时间有限，勇气，勇敢，是成为女人的关键，只有勇敢才能为这唯一的生命机会拓展空间！如妇女热线，一个人从60多岁开始勇敢坚持20年，开拓了这个空间，今天，她有权享受妇女热线的所有荣耀！！因为这里镌刻了她的生命时间。
      妇女热线继续存在的意义在于，唤醒妇女携起手来，大声说出我们的感觉和需要，说出我们的意见，更新现存的观念，建立新秩序，总之，向世界表明：女人存在！
      有勇气面对历史和现实，行动起来！这是成为女人的必经之路，无论是多么艰难的旅行，只要你心灵不再被束缚在“妇女”这个概念里面，坚持下去。我们每天都需要对自己说：我是一个人，我要成为女人，成为我自己！我尊重周围的人做他们自己，但不要限制我成为我希望成为的那个人！
       我以为，“妇女”更是男权社会对女人的塑造和期待，女人们一生都不同程度地经验了做妇女还是做女人自己的矛盾冲突。那些塑造和期待从女孩出生起就如每日的水、食物和空气一样，须臾未离开女孩的生命。成为妇女，做妇女，她应该这样过一生。但是，妇女这个衣冠下面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体，一个人，她要求实现自己！可悲，也可怜，一些生命体脱离这副衣冠已经难以呼吸！
      成为女人自己的道路写满了艰辛！选择，做妇女还是成为女人自己。
      成为女人自己必须首先觉悟，这是一个穿着“妇女”衣冠的自己，脱去衣冠已经不容易。但是，可以尝试触摸心灵，用心看见：你可以与男人一样，成为一个有个性的独立的人，可以选择与其他女人不一样的人生道路，虽然，你从小就知道，这样做很危险；你需要勇敢，因为社会对自己的限制比对男人的更多，虽然，你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弱者，是要被男人保护的，你被告知不能保护自己，因为一些男人是野兽，是坏人，你需要找到好男人保护自己；你可以与男人有相同的空间，无论在心理和精神上还是在现实环境中，虽然，你经常发现，你的心理和精神价值被忽视、你的能力被贬低，所以你从小就学会了小心翼翼，即使这样也会不断落入某个被歧视区域。
      认识自己，成为自己，在与男人的接触中，在职业的经验中，在承担社会角色的任何机会中！成为女人自己，不是离开社会，而是独立生活；成为女人自己，不再被生活奴役，而是享受生活；成为女人自己，不是抱怨人生，而是热爱生活！
      咨询，抱着咨询的态度生活，助人自助，这是我在妇女热线做志愿者的十几年获得的人生财富，它弥足珍贵。
      感谢成千上万的电话来询者，感谢志愿者伙伴，感谢命运，感谢相遇！
      我愿意也荣幸，在这时，在这里分享成为女人的人生经验。感谢妇女热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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