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经对30位家庭暴力受害妇女做过深入的访谈,从她们悲惨的经历中我们看到的是施暴者的残忍和冷酷,施暴者给任何一个了解家庭暴力真相的人都会留下一副狰狞的面目,但他们的内心到底是怎样的,是什么样的心理因素驱使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残暴的事情,对施暴者的探究,是反对针对妇女的家庭暴力领域中一个颇受关注的问题。
我们访问过一位施暴者,并从受暴者那里得到了他在入监之后写给她的7封信,这7封信,反映了一位施暴者在狱中的心情,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些分析施暴者心理的线索。
这个案件发生在湖南长沙市:小向是个能干的女子,家里开着小饭馆,丈夫翁某大她7岁,婚后一年开始施暴,拳打脚踢、铁棍打、洗衣板砸,小向屡次被打昏,十多年中暴力不断。2000年3月,翁某在又一次暴怒,把小向打倒在地之后,一边说着:“我要烫死你!”一边用脚踩住痛苦挣扎的小向把一壶正在沸腾滚开的水全部浇在她身上,造成她严重烫伤,此后,翁某抱着:“死了就死了,不管我的事”的态度不给小向治伤,致使伤情一步步恶化,法医鉴定小向8级伤残。2000年8月,翁某被警察带走,11月25号,经两次开庭审理后,翁某因故意伤害罪被判5年有期徒刑。小向随后提出离婚请求,12月,法院判予二人离婚。
翁某的7封信,就是在他入监之后一年多的时间里陆续写给向某的,其中大部分信写于离婚之后,信中反映了一个施暴者的心理。
一、 依赖心理
物质的依赖---强权控制
翁某的7封信中,每信必提的是要东西,这是唯一一个7封信中一次不拉的内容,所要东西吃穿用全有,还有钱,而且态度迫切。
我要的东西一路带来,皮马甲背心,红回力胶鞋,黑色衬衣,毛巾一条,好一点的钢笔一支。吃食朝阳市场有卖小包装一斤一斤的饼干系列,加力士香酥饼,花生糕,夹心饼,香烟红包的芙蓉两条,在家做点豆鼓辣椒,油炸花生米4斤,滷点鸡爪鸡肢膀,南花干子,要儿子背上火车。(2000年10月20日信)(错别字已修改,其它照录,下同)
敬请你帮我办点事,一定要办到,不管家里现在经济困难下,要花40元到50元左右,我需要的东西是家里的旧红回力胶鞋,皮马夹黑衬衣,要做豆鼓辣椒放麻油,用可可乐的瓶子装两瓶。10元4斤的生花生米买4斤用油炸好用塑料袋装封,你知道我喜欢吃鱼,有腊鱼油炸好封装。一定要给我寄来。爱你的人翁某在期望(2000年8月26日信)
还有穿的和用的:
敬请你送的东西是,旧毛毯、旧罩衣、西服、夹克都要的,没有写字的旧写字书本日记本材料纸,好点的钢笔一支,买个蛇皮旅行袋装好带来给我。…望你见到我的信后马上来见我。(?年12月14日信)
有时,他正叙述别的事情,马上就说到他想要的东西:
我已是半辈子人,想回家,想家,想家,想妻子儿子,想你们给我做点腊肉蒸腊八豆(?),油炸花生米,开庭那天想吃,我要东西那天带来。
这封信下最后一行还强调补充:我要的东西一定办好带来。(2000年12月28日信)翁某要东西的口气和态度很强硬,这反映了他的一个心理:我有权支配你,你要按照我的意思办,不管家里经济条件怎么样,你要满足我的要求。而且,他也根本不理会是不是已经离婚,他仍然认为他对“妻子”有控制权和使用权。
加拿大白丝带发起人霍夫曼在中国演讲时谈到男性施暴的原因,他认为最主要的两点是夫权和男性的特权。我们处在一个男性主宰的社会,权力和暴力之间的关系很简单,有权力的人常使用暴力来保证他们的权力,暴力是一批人控制另一批人的手段。家庭暴力也是男性维持对女人权力的一种方式。在男权社会中,男人享有特权,如男人们可以在女人前面吃饭;家中的好东西最先应给男人吃;男人应该占有他能力范围内最好的东西;男人应该休息妻子应该洗衣做饭。许多人都自然而然地这样认为,不查觉有什么不应该。
在访谈中我们了解到,翁某懒惰,能力不强,他连卖盒饭都卖不好,他们家无论是经济收入还是家里家外,全靠小向支撑打理,向非常能干,当初翁某追求她就是因为她的老板夸她勤劳肯干。翁某不仅吃饭穿衣找小向要钱,他兄弟4个,却是小向赡养照料自己的婆婆直到婆婆去世。一个男人又要吃最好的,又没有能力挣来,他该怎么办。他当然要控制妻子,让她来保证自己的需要。他对妻子物质的依赖,实际上是保证他享受特权。
男人对女人的依赖比人们认识到的要大得多,这种依赖性使男人的心理非常脆弱。而我们的社会用来建立男性气质的标准是要求男人是个强者,强壮、有能力、有影响力,男人深藏自己的脆弱,或者他恐惧自己的脆弱,因为这使他感到不像个男人。他会用另一种面貌掩盖自己的脆弱,暴力是一个很好的工具,施暴时他爆发出力量,威慑力大大增加,暴力之后妻子的顺从,见到他吓得瑟瑟发抖,不仅满足他的权力欲,也使他暂时获得一种安全感,他的生计有了保障。在我们的访谈中,施暴者大都有以“回来了饭没做好”“要吃素馅的,素馅的饺子,谁让你包肉馅的”之类为借口打骂妻子的行为。不可忽视,依赖性心理是男人施暴的重要心理因素。简言之:男性对物质需求的依赖,通过控制来获得,控制通过暴力来实现,使用暴力是因为他有权力,而这个权力是社会文化和性别制度所赋与。
我们已经非常清楚,家庭暴力的目的是控制,我们进一步问,控制的目的是什么?或是从男人视点去看:“你从打殴打中得到了什么?”翁某的信起码在一点上表现出控制的目的:巩固他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有的施暴者是要妻子的服务),使妻子不得不安于奴役和服从,即使他已被监禁,即使妻子已离婚,他仍自然而然地认为他有权力命令她做他想要的事情。这也有助于我们进一步理解一个现实,既大部分家庭暴力的目的不是要把妻子打跑,而是要把她牢牢地控制在手掌心,一旦受暴者提出离婚,施暴者会以恐吓、威胁、或是更猛烈的暴力来迫使她放弃那个想法。比如翁某在发现了小向的离婚报告后就说:“你若是去离婚,我杀了你,杀了你全家!”这句话像一句经典台词,被众多施暴者反复使用着,我们在访谈中屡屡听到受暴者妇女叙述它,可见施暴者的方法多么一致。
情感依赖—魔鬼与天使
翁某在狱中表现出强烈的对妻子的依恋和深情,这与那个动辄打骂妻子,用开水残忍地浇烫妻子,对痛苦万分的妻子不救治,致她重残,仍逼她干活的凶汉似乎是两个人。
我在高墙内时时刻刻想念你们母子俩,你的烫伤部位还剧痛吧,手臂还能举起吧,等我出监后再带你去好好医治。(2000年10月5日信)
有些笔墨写得颇有感染力:
当时我和你在法庭接判决离婚证书后,我心里好难受,法官问我上不上诉,我根本没有看并说不上诉就签字,我好像喝了忘情水,你我十多年风风雨雨过来的夫妻就签个名离了,我的心里在流泪心情不能安静,精神上受到严重的刺激,我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打击和失望,…想着自己孤独惨老,含泪望着天边,走着沉重的脚步,我直想和你见一次面,说一说心里话。(2000年12月14日信)
此类情感表达,几乎在每封信中都有,除了要东西,表达感情,甚至表达对向伤痛的关心(但在向被烫伤之后他根本不管不问),是翁某信中第二个重要的内容。在这样的思念中,他有时也表露出对自己行为的悔恨:
今天又收到法院你给我的离婚签字传票,我本人持到传票时内心实在受不了,加上两个多月牢中生活举目无亲,风湿病加重,日子难过,思念你,我们夫妻俩经过十多年风风雨雨岁月中来,本人没有做到真正爱护和关心自己的妻子,就是极大罪过,还造成妻子的心灵伤害,对自己过错悔恨不已。(日期不详)
12月11日你带儿子在法庭和我见面,带来好多蒸菜好吃的给我,可惜我没有口福,又惊又喜,…,我说上千言万语,但离不开亲人的情和义,我是个(文)盲人,说不出好听的言语,所以我亏对你们,亏对这个家,最后本人忠心忠义说声对不起全家人。(2000年12月14日信)
在他所要的东西中,有“好一点的钢笔”和纸张,而且要“多送点给我用”,从他的信中我们了解到他是要多写信,如他要求小向:“望妻一定解决首要问题,多多给我写信谈心里话,就是我的想念和互相的沟通思想。”
翁某1957年生人,他自己说实际只上了小学二年级,平时他不善言谈,但信中表述基本完好。这些文字,流露了他对亲情的期盼。表现出他在深层次,在精神层面对妻子的依赖,这种依赖性也反映出他的内心非常脆弱。有研究认为,“这类男人中的许多人,内心对妻子在物质上、精神上、情感上和道义上给予他们的支持极其依赖。由于这种依赖性使他们内心非常脆弱,因而对女性构成很大的威胁。他们对自己这种依赖怀或脆弱性做出的反应便是对妻子发怒,因为他可能认为是妻子造成他们这种依赖性或心理脆弱的。”[1]
我理解,依赖性和脆弱性对女性构成的威胁还表现在,男人要伪装和掩饰这种心理,因为这与强壮强大的“理想男性形象”不相符,他们不一定能够明确地意识到自己的依赖和脆弱,但他要表现强大是下意识的。我们的社会要求男人尽量不要表达自己的感情,男人可以表达自己的愤怒、攻击性,但不可以表达自己的悲伤、茫然、孤独感等,那么他们就会选择用愤怒和攻击性来替代表达茫然和孤独。不幸的是,对于施暴者来说,愤怒和攻击破坏了妻子对他的爱和信赖,他并不能由此获得他所期待的妻子对他的欣赏、肯定、关心、尊重,他当然可以从虽然驯服但是冷漠了的妻子那里感受到这一切,他愈加脆弱和自卑,自卑又不断强化他的依赖心理,如此恶性循环,暴力不能中止。
翁某在信中情感的表达有一个重要的启示,就是他展现了施暴者内心爱的存在(先不管它是不是霸权下的爱),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暴力循环周期中蜜月期的施暴者的真实状况。我们了解暴力循环理论,在暴力的发生发展过程中,有三个阶段,暴力蓄积期,暴发期和蜜月期,在暴力暴发期过后,施暴者往往会对受暴者表示忏悔、悔过,并表达爱恋。他会去买她喜欢吃的食物,送给她鲜花和礼物,甚至送给她平时都不舍得买的东西(在我们完成的受暴妇女访谈中这些表现都一一出现),外国专家可能会说,这时还有可能出现一个小baby,来说明他们会有好的性生活,这就是蜜月期。受暴者这时会认为,这才是我真正的老公,是我所爱的那个人,刚才他确实是“喝多了”;他只是脾气不好“等年纪大了就好了”等等,加上其他方面的因素如对受暴者洗脑,使她相信自己也有责任等,妻子与施暴者重归于好。施暴者好像是有魔鬼与天使的两幅面孔,暴力就在这样两幅面孔的变幻中循环。
翁某的情感表达,就像是蜜月期中的施暴者,他文化程度不高,但他还不间断地写着心中爱的情感。他有三封信都提出让向带着儿子来看他,从他的表述中可见他的迫切心情,如有一次,他在详细交待了从长沙到监狱如何转换车之后又写道:
接见要有证件,你要带自己的身份证和判决书残废证,说出我的名字监号。紧接着,他好像是怕向不来,马上用大一号的字写:见回信敬请火速赶来,天气温和对你的烫伤没有坏处,祝你们母子旅行愉快安全到达。署名处写:爱你们的人翁某。(他多次使用这个署名方式。)细节的交待可见他在脑子里多次勾画妻子来看他的情景。
在对翁某以及对小向的访谈中,没有看到翁某在施暴后有明显的蜜月期表现,相反,他打了人总是不管不问,对昏死的妻子不照顾不救治。小向说他脾气不好,他自己也这样承认,他长达十多年的打骂都表现出他冷漠,绝情,粗野,不近情理,如果不是这些信,很难看到他还有温情的一面。当然,我们也可以看作这是他在入监之后孤绝中对亲情的渴求,是鳄鱼的眼泪,即使是爱,也是从自私自利出发,也有霸权的味道。同时,我们也应该相信他的这些情感是真实的,男性在被文化塑造的过程中压抑了爱的表达,不能有亲眤的表现,但是这些情感又是一个正常人所必需的心理需求,与人的疏远使他们披上了心理的铠甲,看上去冷漠,生硬,实际上在这个铠甲下他们内心孤独,孤独的人更渴望爱和亲情,加拿大的霍夫曼称暴力“是男人在这种精神高压锅下的爆发。”[2]我曾经访谈过一位受暴妇女,她在结束访谈说了一句意味丰富的话,她说:“我再也找不到像他那样打我的人,也再也找不像他那样爱我的人了。”
施暴者就是这样在魔鬼与天使间转换。不过必须让受暴者明白,这个天使是危险的,我们在其他方面所做的工作表明,如果没有外力干预,暴力很难自动中止,施暴者要完全控制她的生活空间,直至她的生死。
二、自我为中心---人我界限不分
翁某的信,实际上有一半是在离婚手续办完之后写的,但他不理睬离婚这个现实,他仍称小向为妻子,仍要她寄送东西,要她来看他,命令她做这做那,小向说:“每一封信都是要我给他寄吃的,他好像不在乎我已经和他离婚,还认为我是他的妻子。”这也反映了施暴者的一个心理特点:人我界线不分,以自己的标准为是。
在访谈中,翁某始终没有承认他错,他承认平时“来不来就打骂”,但对于最严重的这次开水浇烫的事情他始终不承认。他编造了种种说法往受害者身上推卸责任。在狱中一年多之后,他写了密密6页纸,说自己全部记起事发当天的情况。他说是自己碰倒了开水壶,由于体重压扁了开水壶,水流到火炉里冒出浓烟,然后他又提起开水壶在空中,小向害怕被烫用左手打翻开水壶,整壶开水才向她自己身上淋去。这是一段处处矛盾的解释,而且在判案之时,法庭已由伤情鉴定的结果推翻了翁某的种种辩言,如他开始说是小向自己打翻了开水壶,自己打翻水壶只可能烫伤胸以下的部位,而小向的伤最严重部位却是在左后背肩胛处;他又说是两人打架碰翻了开水壶,那就应该两人都有伤,但翁并无伤,而且小向的伤情最深处至骨头,医生形容里面的肉都熟了,显然是浇注进去的开水,而不仅仅是泼在身体表面。此事亦有目击证人的证言。在这种情况下,翁某仍坚称不是自己浇的,他在信中不光痛斥小向“编造假话,假医药票据来作为公堂上的供词,联系王根做假证,诬告我”,他还很耐心地介绍为什么壶会在被击打后左右摇摆:
你的烫伤是你自己心中害怕我,怕我会拉开开水壶向你淋烫,我用右手把壶提到空中停留,我叫着会烫死你,你突然出自己的左手向开水壶打扶过来,没有把开水壶打开远去,反而开水壶倒摆淋着滚烫开水向自己身上淋烫。你知道吧,为什么用手去打在开水壶上打不开,我来告诉你吧,铝壶制作是活动的提手杠杆,把它提到空中我的手抓住等于固定,不管受到任何东西击打不会把壶打开远去只是两边摆动。(2001年8月26日信)
翁某完全相信了自己对这个事件的“再创作”。有心理学者说:“人我界限不分使人既理不清自己又搞不清他人,处在一种混乱状态之中,施暴者往往就是这样混沌不清。”[3]从心理上分析,翁某在心理上拒绝接受一件后果严重的事实,他不敢为此承担责任,他的脆弱在这时又一次推他一把,他在内心里逃避面对这个危险的事件,他要让自己相信,也要让别人相信,这件事不是他干的。施暴者有时会因此对受暴者怀恨,因为她们一再强调那个他不愿面对的事实,她们的坚持让他很恼火,他会认为受暴者是在诬告他,他在心理上竖起一道保护自己的屏障,根本不打算去看看事实究竟是怎样的。所以我们会看到,施暴者把别人害得很惨自己还愤恨得很,有时他们会用更严重的暴力来控制受暴者,使她们不能说出真相。
翁某在这一封信中就很愤恨:
我…受到极大冤屈,我的心在流着鲜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本人不服要上诉,相信华夏大地有青天…。在今天你不讲人道良心,去告从风风雨雨岁月共同走过来的你自己的丈夫,今天我的信对你有所提醒,希望你改正态度,讲点良心,去向市妇联和法院认错,必须收回你的原告,不要昧着良心,敬请你回心转意…给我自由,早日出监,重新回到你的身边,来关心照顾爱你到白头至老。(2001年8月26日信)
紧接着,在这下面,是一大段深情的表述,如:
老是什么原因夜晚总是你托梦给我,你的哭叫声向我苦诉,烫伤部位大发炎剧痛,家里经济极为困难,你一个人里里外外难以支负。你还对我说了许多心里的话爱和情深,我本人在梦中对你说我永远爱你…你是跟我最困难之中风风雨雨走过来的爱妻,一边说着你要等我了出监再带上你上最好的医院去重新给你治疗,我在梦中看到你的伤势严重,我的心都碎了。(2001年8月26日信)
这些起伏跌荡的文字,让我们看到一个施暴者复杂的内心。如此款款深情的另一面,是他抓住妻子的头发死命往墙上撞,一洗衣板把妻子打昏,一脚把妻子踹到床下的凶狠粗暴。
以自我为是的心理标准还让施暴者不能体会他人的感受,他们甚至不认为施暴是对妻子的虐待,他们觉得“我并没有伤害她。”他们只是从自己的标准出发,对别人的痛苦隔膜深远。有研究说,男人比女人缺乏同情心,如果一个人感受不到他人的痛苦,施暴就很容易。
翁某在信中有两处提到让向想办法让他从监狱回家,从中也可以看出他认识的局限:
我请求你给法院写报告和说情信,对我从宽处理,最好是监外执行和取保候审,就是回家服刑的意思,从今后改好旧爆燥脾气,来不来就动手打人的恶习。(2000年10月28日)
其实他是一个很怯懦的人。
三、自卑-大男子主义
自卑是施暴者共同所有的、突出的心理特征。在性别角色社会化的过程中,一种潜在的对女性的支配欲、控制欲,将身体力量作为工具,重视权力等几乎植根于每一个男性的潜意识。当他没有权力或认为权力不够时,他就自卑,“在潜在的自卑心结的作用下,利用心理或身体上的暴力手段来维持自己的控制,是大部分施暴者共同的特点。”[4]
翁某在一封信中写道:
我看书信,已知儿子现在没有读书上学,你在家中说儿子不上学读书的理由,同学们知道他父亲进监狱服刑的事耻笑他。事情到这步还不早点告诉我,要我写信与你才回信。今天收到你回信,本身我翁某是一个文盲白痴,今天我不希望看到儿子像父亲一样,见信后本人感到全身重痛心如刀绞。你见信火速带儿子来监狱接见中心,我要和儿子谈心,要让他读书让学。(2000年10月20日信)
翁某对自己很不满意,所以他不希望儿子像他。访谈中,翁说:“她讲我经常打她骂她,她很怕我,其实我这个人心里也很苦,我打她骂她是有原因的,我认为她比我读的书多,有文化有见识,比我懂道理,但我做的事也没有越轨,都是为这个家好。” 翁没有说明是什么原因心里苦,但妻子处处比他强,单从受教育程度说,小向高中毕业,他小学没毕业,他有明显的自卑心理是确定,虽然他企图以使用暴力来显示自己强壮,但当他使用暴力时,他更感到自己没有权力,不够强壮,因为这个行为就是证明。他陷入到这种悖论之中,大概这也是他心里很苦的一个原因,所有的施暴者都难逃这个悖论。
翁某有很多理由自卑,没有文化,没有社会地位,没有一技之长,实际上。那些有文化,有社会地位,有一技之长的人也有深刻的潜在的自卑心结,他们觉得权力还不够,能力还不强,影响力还不够,他们要扩大权力,增加影响力,我们在访谈中接触到社会地位较高的施暴者,他们处于更严重的焦虑之中。
施暴者往往能力缺乏,如翁某,吃饭穿衣都要靠妻子供给,这就加深他的自卑,使他更加在潜意识里觉得缺乏安全感,他只有凭借暴力控制妻子。还有些人是其他方面的能力缺乏,如我们访问的一位受暴者,对她施暴的丈夫是一位名校的名教授,每当有麻烦,他都是把他身为农民的父母叫来解决,他没有真正的朋友,内心封闭。他的父母曾威胁受暴的姑娘说:“我们儿子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不会让你毁了他的前程。”似乎一家人都处于焦虑中。
虽然自已自卑,施暴者却都有严重的性别歧视,大男子主义严重,翁某打心眼里不认为打老婆是错,说到报警,他很奇怪:“我用开水烫自己老婆还有牢坐?”,直到警察站在他面前他还在问:“为什么抓我,我又没犯法。”他认为打老婆理所当然。他信中说话的口气常常像一个位高的家长一样,自己给自己威严。对施暴者来说,性别偏见和性别歧视,是导致他们施暴的最基本的一个信念。
施暴者有一个共同的表现,他们总是把施暴的过错推到受暴人身上,让别人承担责任,当问到施暴者为什么施暴时,他们最普遍的回答是:她怎么怎么不对了,所以我才打她。翁某说,他打小向是想让她成为贤妻良母。我们在其他的访谈中也听到过类似的声音:我想让她知道怎么做一个好女人;打她是因为她活干得不好。这种解释一方面是施暴者逃避责任的心理,另一方面,是他们认为自己有权力教训妻子,他们是妻子的主宰。
翁某的案例让我们看到,在施暴者威风凛凛的外表下,其实是一颗自卑的,脆弱的,孤独凄惶和痛苦焦虑的心,施暴把受暴者拉入地狱,他自己也没获得幸福。他们同样在为不平等的性别文化付出代价。正如霍夫曼在讲演时所说:我们要想结束暴力,要做的一件事是,重新对男性气质定义。
--------------------------------------------------------------------------------
[1] 《男人为什么要虐待他的妻子》培训资料,出处不详。
[2] 2002年11月27日霍夫曼在中国法学会反家暴网络的演讲。
[3] 陶来恒:《男性施暴者特质的心理学分析》;《反对针对妇女的家庭暴力—中国的理论与实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02年11月出版 第55页
[4]陶来恒:《男性施暴者特质的心理学分析》;《反对针对妇女的家庭暴力—中国的理论与实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02年11月出版 第5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