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发表日期：2017-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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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枫妇女心理咨询服务中心自1992年10月开通妇女热线以来，就接听家庭暴力受害者的电话。2004年3月开通了反家庭暴力专线，专门为受虐妇女服务。我们在家庭暴力咨询中，坚持运用社会性别的原则。
社会性别理论揭示家庭暴力真相
发生在家庭中的暴力，妇女是主要受害者，施暴的主要是男人。这种现象存在千百年，一直被认为是家庭私事，是男人当好一家之主的手段。传统的主流价值观始终认为，女人天生就比男人低下，女人的角色在家庭，男人打女人是为了管束女人，过好日子。即所谓“女人三天不打，上房掀屋揭瓦。”是社会性别理论揭穿了这个谎言，揭示了家庭暴力发生的真相，让全社会知道家庭暴力不是女人有什么问题，而是社会的制度和文化，把妇女置于男人的统治下。因此，要消除家庭暴力，必须摒弃主流社会存在的男尊女卑、男主女从的传统旧观念，运用社会性别的观念和视觉来进行审视，才能看清问题的实质，引导妇女反对家庭暴力。
但是，运用社会性别原则进行家庭暴力的咨询，就违背了主流心理学价值中立的原则。
价值中立是主流心理学的一个重要原则，特别是人本主义心理学，价值中立是这个疗法的核心理念，强调咨询师要严守中立，无条件接受来访者，要做到不规劝，不判断，不指导，不主动。这个理论认为，来访者不仅能了解自己，而且可以学会解决自身的问题。咨询师不判断，是指对来访者的价值观不作评论，无条件的认同。不指导，是指不给来访者提供问题的答案和不同的价值观念。不主动，是不干扰来访者的思路。咨询师要超越双方价值观念的冲突，采取中立的态度。咨询师在咨询中只要表达共情、理解和无条件的积极关注，创造出一种安全、尊重、理解的心理的气氛，来访者就能重构自我概念，增强个体的自我整合与自尊，成为一个充分起作用的人，可以自行解决所遇到的问题。
对于人本主义咨询理论所提倡的以来访者为中心，共情、尊重等原则，心理咨询的很多流派都是运用的，但是对于价值中立的原则，即不对来访者原来有偏差或错误的价值观念予以扰动，就有不同的看法和做法。如行为主义疗法就认为价值干预是不可免的；认知疗法也认为，只有改变来访者的不合理信念，进行价值干预，才可能取得治疗的效果。
妇女热线家暴咨询需要进行价值干预
长期以来，以男性中心观念为原则衡量一切事物的标准存在于我们的社会之中，以男性至上原则为中心的认识模式、思维模式和社会构造模式，具有超历史和非历史的作用。我国倡导男女平等，并将男女平等定为国策，写进了国家的大法宪法。但是法律上的平等不等于事实上的平等，在我们的制度、政策、文化以致社会习俗中，还存留封建主义男尊女卑的残余，直接或间接影响人们对社会现象的判断。可以说，社会上并没有真正意义的价值中立，所谓的价值中立，其实就是以男权为中心的价值观念，是从男性的角度出发，由男性立场来定义女性，充满了性别的偏见。把两性的差异，女性的一些不足或缺陷，看做是女性的本性和特质，不仅贬低了女性的地位，歪曲了女性的形象，也奠定了男性享受特权的基础。
女性主义对传统的歧视妇女的观念和做法持批判的态度，将价值中立的客观性原则批判为父权制文化的男性中心主义的典范。家庭暴力的问题长期存在人类社会中，一直被认为是家庭私事，不为社会所关注。正是女性主义者运用社会性别的理论，进行“为了女性”的有“价值导向”的研究，才还原了妇女遭受家庭暴力的真相，让家庭暴力这个对妇女危害极深的社会毒瘤走进社会的视线，并逐步得到社会的认同，在政府的主导下，通过立法和社会倡导，形成为全社会反对家庭暴力的共识和行动。
据全国妇联调查，受暴妇女要在挨打35次之后才会向社会求助，有的人受暴长达20 年之久。受暴妇女所以停留在暴力的关系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她们接受了并内化了传统性别文化对妇女规范的要求，产生信念和认知的偏差。因此，妇女热线对家庭暴力个案的咨询，需要对求助者进行价值干预，灌输社会性别观念，帮助她们清理和反思传统旧观念的影响，唤起她们的主体意识，为争取到应有的人权而抗争。如果妇女热线在家庭暴力个案咨询时，按照所谓的价值中立的原则，不规劝，不判断，不指导，不主动，试想想，能取得效果吗？能帮到受暴妇女吗？当然是不可能的。
妇女热线所作的价值干预是适度的。所谓适度的价值干预，不是对倡导社会性别观念的原则有所保留，而是作为一条心理咨询热线，要同时执行心理咨询价值中立原则中的一部分，这就是以来话者为中心，以真诚，关怀的态度对待求助者，对求助者无条件的积极关注，不对求助者价值观念进行判断，不做道德评断，不强求求助者接受咨询师的观念，按照咨询师的意见去做。在咨询的过程中，对求助者的情感和行为无条件的积极关注，不为求助者做决定，实现求助者的自觉和自决。所有的服务都是在尊重受暴者意愿的前提下进行的。在这方面，妇女热线与心理咨询所倡导的原则是一致的。我们所做的，只是给求助者一个全新的视角，扰动她们原来的思维，帮助她们用另一种角度来看待家庭暴力问题，从而改变她们的认知，从家庭暴力痛苦的深渊中解脱出来。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执行了心理咨询价值中立的部分原则。
社会性别观念在家庭暴力咨询中的应用
1、将家庭为本思路改变为以妇女为本思路
对家庭暴力的咨询，有两种思路，一种是以家庭为本的思路，另一种是以妇女为本的思路。
以家庭为本的思路是把家庭的稳定和兴旺作为咨询的重心，强调“和为贵”，“家和万事兴”，劝导妇女即使遭受到暴力，仍然要以家庭和孩子为重，履行家庭的角色，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以维持家庭的完整。这个思路是按照封建传统的观念，进一步强化妇女的家庭观念，以妇女的受虐为代价减少家庭的损害。社会文化还特意将受暴妇女作出牺牲的行为崇高化，赞扬那些在家庭暴力面前忍气吞声的妇女是“心系家庭”，“以家为重”，让受暴妇女死心塌地停留在暴力关系中。
以妇女为本的咨询理念则是把妇女首先看作是一个独立的人，重视妇女做为人的权力，拥有做人的尊严和自身的价值，具有个人的需求和情感，拒绝接受强加于她们身上的家庭暴力，不为所谓的家庭利益牺牲妇女的利益。这就是以社会性别为原则的咨询思路。
如果按照价值中立的原则进行咨询，我们就会遵循家庭为本的思路，劝说受暴妇女去忍耐，去顺应，不要惹男人生气，不要把挨打的事说出去，让男人没面子。只有以妇女为本的思路进行咨询，才能够帮助受暴妇女拨开迷雾，看清家庭暴力的本质；才能够将被客体化的受暴妇女恢复她们的主体身份和地位，为消除家庭暴力而抗争。
2、个人的是政治的
受暴妇女遭遇到家庭暴力，往往认为是个人的际遇，是自己前世作的孽，今世遭报应；有的人认为是自己命不好，嫁错了人。实际上家庭暴力是许多妇女都遭遇到的共同性问题，不是个别人的遭遇，与命运无关。在中国，就有30%左右的妇女遭受到不同程度的家庭暴力，成为了社会性的问题，也是政治性的问题。在咨询中，让受暴妇女了解到家庭暴力不是她个人的问题，有助于她们从宿命论的泥潭中走出来，增加反对家庭暴力的信心。
我们国家正是这样做的。在2016年3月公布施行的《反家庭暴力法》的总则上，明确地写上防治家庭暴力是国家和社会的责任，然后才是家庭的和个人的责任。只有从国家层面上制定出防治家庭暴力的法律和法规，在社会层面上进行性别平等的倡导，建立起防治家庭暴力的支持系统，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家庭暴力问题。
3、理解受暴者采取的顺应策略
社会上存在一种观点，就是对遭受家庭暴力后选择沉默、容忍态度的妇女，责备她们不离开，是“喜欢暴力”，“受虐狂”；有的妇女干部，在受暴者态度有反复时十分气恼，认为受暴者是“脑子进水”，“扶不上墙的烂泥”。这些认识的错误，都是由于缺乏社会性别的观念。要知道，受暴者往往是资源匮乏，得不到社会强力的支持，深受传统观念的毒害，正是这些社会因素导致她们习得无助感，不得已停留在暴力关系中。还有的人在报警以后，问题得不到解决，反而遭到更加严重的暴力。受暴妇女在这种孤立无援的条件下，为了让自己和孩子活下去，不得已采取了顺应的措施。
咨询师对于这种处境下的受暴者，要给予充分的理解，不批评和责备，而是耐心地倾听她们的诉说，站在她们的立场上，设身处地地为她们着想，从她们的现状特别是她们的愿望出发，一步一步引导她们从顺应向改变的方向迈进。
4、赋权妇女
女性主义心理咨询将赋权妇女作为最终的目标，是基于对人性的一个基本认识，这就是相信受暴者同所有人一样，虽然她们目前为了生存忍受着屈辱，但是她们都有自我关注的内在需要，都有自信、自尊和自我价值感的需要，都有权利和能力处理自己的感情和行为，并学会建设性地承担责任。只是这些自我实现的愿望和潜能，目前处于被压抑的状态。赋权的意义就是将她们被抑制的价值感和自信心加以修复，摆脱对施暴者的依附关系，重新认识自己，看到自己的价值和潜能，谋求自身的发展，实现心理的成长。
当然，这个目的不是一蹴而就，轻易能够达到的。赋权是一个过程，是一个唤起主体意识的过程。受暴妇女长期生活在暴力的关系中，失去了反抗的意识和能力，她们从依附到抗争，在思想上要有一个质的飞跃。实现思想的飞跃，有些人可能比较快，对多数人来说，会是一个渐进的、漫长的甚至是艰难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还可能会出现反复。由于家庭暴力发生在她最亲密、最挚爱的人身上，她们与受暴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爱与恨经常是交织在一起的。挨打时会恨，想教训和惩罚受暴者，但一旦要对施暴者实施惩罚时，她们又会表现出怜惜和不舍，反过来成为最坚决阻碍或抗拒惩罚执行的人。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件，一个受到重伤害的受暴妇女，当警车来到她家门口要逮捕她的丈夫时，她坚决反对，甚至躺在警车的轮子下，以死相挟，不让警车把丈夫带走。
赋权受暴者，是促进她们的改变。热线咨询，首先是缓解其负面情绪，进行心理疏导。第二步是改变她们的认知。第三步是调动和发掘她们身上的积极因素，让她们一点一点看到自己的力量，逐步提升心理的动力，增长自尊心和自信心。第四步是发展应对困难的策略，帮助她们用建设性的方式走出当前的困境。第五步，最后才是摆脱对施暴者的依附关系，恢复对生活的希望和控制感。
所以，作为妇女热线的咨询师，进行家庭暴力的咨询，除了要遵循心理咨询的原则以外，还需要认真学习和运用社会性别的观念。这样做，真正帮到了受暴者，也让自己在咨询中不断得到提升，促进自我的成长。
北京红枫妇女心理咨询服务中心
名誉理事长 王行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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